他抹了把汗,眼中闪着凶光,压低嗓门又道。
“那蒙古鞑子急着赶回漠北争什么大汗之位,便拿咱这些兄弟的命去垫路!我说啊,与其跟着去送死,不如咱几个脾气相投的弟兄,寻个机会——一不做,二不休,反了他娘的!”
说到这里,他胸膛起伏如鼓,声气愈发粗壮。
“寻一处山高林密的去处,占山为王,扯起咱们自家的旗号!到时——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大秤分金银,大床睡女人!岂不比在这儿受这窝囊鸟气强上百倍?”
此言一出,如火星落入干柴,众人怨声顿起,附和连连。有人已撸袖挽拳,双眼放光,恨不得当下呼啸山林,扯旗造反。
原来这队押运军械的兵卒并非蒙古人,他们原是江淮一带的厢军、水寨义勇,甚至有几个是当年岳家军的后裔。
兵败被俘后,便被编作“驱口军”,不授甲,只发一杆钝枪、一条麻绳,命他们押运辎重。
每逢攻宋城池,蒙古人便驱赶他们冲在最前,当活盾,当填壕,当滚石檑木下的肉垫。
“对!反了!”
“老子受够了这鸟气!”
“横竖是个死,不如痛快一场!”
这几人或坐或卧,议得唾沫横飞,浑然未觉,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,不知何时已站了一小队人马。
为首之人身形魁梧如铁塔,抱臂而立,脸上数道纵横交错的刀疤深邃可怖,直如深谷沟壑,其中一道更是从左额劈至右边嘴角,将整张脸衬得仿如地凶神恶煞般——正是辎重队负责监军的百夫长。
一双眸子在渐沉暮色中闪着苍狼一般的幽光,时迟那时快,百夫长长身霍然而起,二话不说,身形一晃,已如一头出闸猛虎,朝着那几个聚众计议的汉人军士直奔过去!
那几个军士兀自说得兴高采烈,忽觉一股猛恶劲风从背后而至。
未等他们反应过来,黑影已然悄然欺近,包裹着铁叶的沉重军靴已连环飞出,只听得“砰!砰!”数声闷响,正中那几名军士的腰背之上!
几人只觉胸口如遭巨锤猛击,立时惨叫一声,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,七零八落地摔成一堆,口中呻吟,半晌也爬不起来。
这百夫长踏前一步,魁梧身影将那几人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。他居高临下,豹头环眼怒瞪,声如平地炸开的一个焦雷,厉声喝骂道。
“哪个狗娘养的,竟敢在此煽动兵变!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活得不耐烦了么?!”
这一声喝骂,真如焦雷贯耳,骇得那几个汉人军士魂飞魄散,哪里还敢分辨半句?一个个噤若寒蝉,伏在地上,头也不敢抬。
只是这百夫长身如铁塔,堵在当路,目光如电,扫视之下,谁也不敢就先动,过了半晌,其中一个汉人军士抬起头来,对着那兀自煞气未消的百夫长,陪着万分的小心,强笑道。
“头领,弟兄们这连日奔波,实在是人困马乏,铁打的汉子也成了泥捏的了。这都几宿没沾过枕头,所以这才想着出来休息片刻……”
“少说废话!赶紧滚回营里去!否则别怪老子的刀快!”
弯刀才出鞘三寸,雪亮刀光便映得眼前众人面色惨白。
那方才说话的军士喉头滚动,还想再挤出半句求饶之语,却只听得“哧啦”一声裂帛——刀锋已贴着他耳根划下,将半片肩甲劈作两爿。
这一众兵卒见状,哪里还敢有半分停留?一个个连滚带爬,仓惶无比地朝着营地方向逃去,连头都不敢回一下。
转瞬之间,灞河岸畔重归死寂。只余那百夫长与身后数十名按刀而立的蒙古亲兵,列阵如铁雕石塑。一名亲兵壮着胆,趋前半步,压低嗓门道。
“头领,莫动肝火,弟兄们私下传言,说您前几日在襄阳地界,得了位天仙般的小美人,尚一直未曾用过,此刻何不去解解闷……”
话音未落,那百夫长原本稍缓的脸色“唰”地一变,涨成猪肝般的紫红。他猛地抬手,指着那亲兵鼻梁,破口大骂。
“不长眼的狗东西!在老子面前嚼这等蛆舌头?莫再提那桩鸟晦气事,一提便是一肚子无名火!”
骂到兴头,他又咬牙咧嘴道。
“老子原以为是老天开眼,叫我走了狗屎运。谁知好不容易将那小畜生扛回帐中,扒了那身碍眼的破烂衣裳,上下细细一瞧——竟是个连根鸟毛都没长齐的带把毛头小子!晦气!真他娘的晦气透顶!”
众亲兵闻言,登时愕然,有的张大了嘴,有的险些没喷出口中热气,一个个瞠目咋舌,半信半疑。
随即好奇心勃发,纷纷厚着脸皮围了上来,七嘴八舌地问。
“咱们先前可都是瞧见的——那小美人的皮肉,当真是比营中最俏的粉头还要白上三分,怎会是个小子?”
百夫长被他们吵得心头愈发烦恶,猛地一挥大手,声如破锣般喝道。
“老子说是小子,便是小子!千真万确!你们若不信邪,就自个儿去扒了他的裤子,验明正身,莫在这聒噪!”
人群中,有一名亲兵闻言,嘿嘿怪笑,伸舌舔了舔嘴唇,朝众人使了个眼色,说道。
“嘿嘿……弟兄们,走着!咱们去查验查验那位俊俏小生,看看他究竟是雌是雄,是龙是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