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亲,此地实在过于污秽,却还不如野宿郊外来的干净。”
小龙女清眸环视,淡淡道。
“今夜天象片云吞月,亥子之交必有骤雨。若露宿旷野,清儿你无内力傍身,湿气浸骨,恐伤根本。此地虽简陋了些,却也可遮雨避风…”
语声未落,远处忽传一阵女子惨哭,断续如丝,旋即杂以铁蹄鞺鞳、胡语呼喝。杨清耳根一颤,血气腾涌,五指已按剑柄之上。
小龙女见他欲动,左袖忙抬,并指如兰,落在他腕穴之上,一缕内力透脉而入,瞬息压住翻涌气血,随声慰道。
“清儿……莫急!”
“娘亲,我们还要忍到何时!”
杨清咬牙,一路行来,蒙古铁骑横刀跃马,烧杀掳掠,汉人妇孺哀号之声,犹在耳畔,若非娘亲屡次横加阻止,他早宰了这些没人性的蒙古畜生。
“待你何时能如你爹爹那般,娘便不再管了。”
小龙女淡淡言道,素衣微拂,拂去那棕垫之上的几点草末碎屑。
杨清正欲言辩驳,忽的,门板“吱呀”一声开了一条缝,掌柜蹑脚走来,手里捧着一盂热水,颤声道。
“二位将就,城中宣慰司行文,凡寓客须登记年貌、来踪,小的不敢不报……”
掌柜目光闪烁,颤巍说道。小龙女从袖中取出一小粒银锞,递送而去,言道。
“只写我二人是北方逃荒的母子,其余事情休提。”
掌柜抖手称谢,刚要退出,忽听前厅鞑子高声呼酒,他脸色惨白,急急掩门而去。
雨脚如丝,初不过檐下点滴,不过顷刻便急密了,沙沙地打在屋瓦、窗棂之上,像无数玉珠落地……
小龙女盘膝于床榻外侧,左掌覆右掌,垂帘内视,气息绵长若一缕寒烟,绕室不散。
杨清躺在里侧,初时尚辗转,听得雨声渐紧,反而静了,只睁着一双乌亮眼睛,望那昏灯将灭。
“娘亲,雨大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明日能到少林寺么?”
“脚程若是再加快些,申牌前后便可到少室山。”
“娘亲,孩儿……有些担心。”
小龙女微微开眸,一线清光自睫底流出,落在亲子脸上,柔声说道。
“担心甚么?”
“若是那少林寺不肯收我,该如何……”
小龙女伸指,轻轻点他眉心,一缕幽冷真气渡入,如冰线直下重楼,杨清顿觉心头一静,眼皮便沉。
“莫要多想,一切自有娘去说……”
杨清低低嗯一声,翻个身,呼吸渐匀。
小龙女待他睡熟,方收回指,继续垂帘。
窗外雨声忽作繁弦,间有马铃杂沓,自远巷传来,许久方寂。
灯芯“啪”地炸出一星,室中光影摇乱,映着她一袭素衣,愈显幽寂。
默运玉女心经,三十六转小周天之后,小龙女心神忽分,一半守关,一半却飘出屋外,仿佛见少室山云脚低压,古刹钟声沉郁,似在呼唤。
心头微动,真气便走岔半寸,她忙凝定,重归空明。
不觉之间,夜已过半。
檐前雨线渐疏,偶尔一滴,从破瓦缝坠下,敲在石阶上,声如碎玉。
小龙女徐徐吐纳,真气归元,忽觉杨清梦中惊颤,便伸掌按在他背心,一缕精纯之气透入,身躯顿时舒开。
微雨歇,残灯灭。
一线灰白从窗隙潜入,小龙女悄然收功,整衣而起,回眸凝视,清儿犹自未醒,鼻息匀长,唇角轻扬,似在梦中偷尝甘蜜。
这数日露宿流离,今夜方得片时安枕,虽是败榻草褥,也远胜荒庙野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