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人哽咽:“我抢过一个寡妇的粮袋,她抱着孩子跪着求我……我踢开了她。”
第三个人突然站起,砸碎自己藏了多年的金镯:“明天,我要回去还给她!就算她打我骂我,我也得还!”
火光中,陈九静静坐着,听着这些粗粝嗓音里流出的忏悔,如同听见大地深处的泉眼重新涌动。他没有劝慰,没有嘉许,只是轻轻摇响了铜铃。
叮??
一声轻响,穿墙越壁,飘向旷野。
千里之外,洛阳某座尼姑庵中,一位年迈比丘尼正在抄经。听到风中隐约铃音,她笔尖一顿,墨滴落在纸上,晕开如一朵花。她放下笔,望向窗外,喃喃道:“是他……他还活着。”
她起身走入后院,推开一间尘封多年的小屋。屋内供着一尊泥塑小像,是个年轻郎中模样,手持药箱,眉目温和。她点燃三支香,跪下叩首,老泪纵横:“陈郎中,贫尼当年不肯吃你送来的药,害死了腹中孩儿……如今三十年过去,我每夜都梦见他在哭……你说,我还能点亮灯吗?”
无人回答。
但她抬头时,却发现供桌上的油灯,不知何时多了一缕青烟,盘旋不散,竟凝成一个字:
**能**。
她伏地痛哭,直至天明。
而陈九,已踏上西行之路。
西域黄沙万里,驼队稀少,唯有风卷沙石,如刀割面。他背着木箱,徒步穿行于古道之上,水囊干瘪,脚底磨出血泡,却始终不曾停下。途中遇沙暴,陷流沙,险些葬身大漠,幸被一支商旅所救。
那商旅首领是个老胡人,满脸皱纹如沟壑,见他衣衫褴褛却眼神清明,便问:“你去何处?”
陈九答:“无处。”
老胡人笑:“世上哪有无处之人?必是有处不去,或处处皆往。”
陈九沉默良久,才道:“我在找一种光。”
“什么光?”
“不是太阳,不是月亮,也不是火把。”
“那是?”
“是人心不肯灭的那一念。”
老胡人怔住,继而大笑,拍腿道:“我年轻时也信这个!可后来丢了货,赔了钱,老婆改嫁,儿子死在战场……我就觉得,人心早黑透了!”
陈九不争辩,只从箱中取出一张纸条,递给他。
老胡人接过,只见上面写着:
>“你还记得,第一次牵她手时,心跳有多快?”
他笑容戛然而止。
手指剧烈颤抖,几乎拿不住纸条。他猛地背过身去,肩头耸动,许久才哑声道:“她叫阿依娜……我们是在喀什集市上认识的。她卖葡萄干,我买了一包,她说‘多给两颗,因为你笑得好看’……”
他哽咽难言,“后来战乱,我们失散了。我以为她死了……可我每年春天,都会去那个集市,买一包葡萄干,坐在原来的位置,等一个人来对我说‘多给两颗’……”
他转回头,眼中已有泪水,“你说,这算不算光?”
陈九点头:“算。而且是最亮的那种。”
当夜,老胡人召集全队,宣布改变行程。原计划直奔敦煌,现绕道南线,途经疏勒、于阗,只为沿途分发纸条。他亲自誊抄那句话,用汉文、粟特文、龟兹文写满羊皮卷,交予每个商贩、驿卒、守关将士。
消息如风传播。
三个月后,西域十二城,凡有商道之处,皆现纸灯。它们挂在驿站门口、悬于茶肆梁上、浮于河面小舟。牧民开始教孩子背《守心铭》片段,僧侣在佛经夹页中抄录《心灯谣》,连突厥部落的可汗听说此事,也在王帐前点了一盏灯,说:“我杀戮太多,不知能否赎罪,但今晚,我想试试。”
陈九不知这些。